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缺陷

生活故事 | 作者:网络 [投稿]

缺陷

尚荷跟一个大她20岁的女人住在一起,喊她姐姐,那是个生命有缺失的女人,丈夫早早离去。一个盛年不曾舒放的男子,在年轻还未曾饱满生命时,不幸遭遇车祸,在一个开满鲜花的春天午后,死在人潮涌动的街心。蓝的天空飞掠大片云朵,钝重铺开,像跌宕的青山,瞬间游走,不留痕迹。这个世间一如这刚刚突变的蓝色空气,不能够完整。她带着她的幼小男孩独自生存,一个寡言、羞怯的孩子,在明亮的光线下像一棵枯萎的禾苗,总是不肯抬起他的头,晃荡两条腿,瞪着地面一言不发。

每个夜晚,尚荷都在战栗、恐惧中陷入薄弱睡眠,她的姐姐总在睡梦中发出哭声,呜咽的、病痛的、困苦失守的。她不停叫她的名字:“荷荷,荷荷。”声音凄厉,像从枯井深处发出。突兀夜晚,漆黑释放,像个被屏蔽的狭小屋子,四周围有高墙,不留出口。她被唤醒,身体开始惊惧,跑去开灯。看到她的姐姐双手掩面,坐在床上哭泣,手心都是泪水。她长发流泻,铺在背上,随着身体抖动,整个脸被遮盖。她丧失主意,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。

这个生命刚烈的女子,丧失依赖,将幼弱男孩丢给父母,独自跑到北方营生。开了个几十号人的公司,独自坐到高层,瞬间她的生命被充满,有了薄弱的充实希望。开发市场、联络客户、销售产品、售后服务,电脑、邮件、电话、打印机、会议与参观,将她笼罩、包围。内心疼痛、肿胀的伤口,在日渐劳碌中丧失本色,从稀薄声息里,体验艰巨、灾难与一个女人内心撑破的野心与希望。她的头发日渐变薄,身体变轻,像一只虫子,在微光里,盲目追索。她终于知道,一个内心破碎,丧失所有靠山的女人,在求生时,是多么的力不从心。但她已经骑在单车上下坡,不能够停止,停下来就会摔伤。在每天清晨的微光中醒来,便是她寻求的开始,不分时日,日渐分明,并且坚韧。

尚荷组织自己的生活,在一个颠沛、艰难、内心日渐遭致侵蚀的环境中长大自己,她给她的姐姐做饭、洗衣、跪地上擦地板,照顾她的单调爱好:一个藏蓝眼睛的花皮大猫,有虎皮斑纹,毛色光亮、茁壮、硕大,像油一样的身子在房间里穿行,像一个莽撞幼兽,很少发出叫声。在黑暗里,它平静自己,依恋人的身体,借人的体温苟且安生。它早早上床,为一个肢体冰硬的女人温床,让她摸到它温热拥有生命的身子,感到平安、踏实。

尚荷有一双年迈父母,饕餮之年,失去年轻的锐利性情,被俗世磨透,性情豁达、曾欢喜之态。跟随她时值中年的大哥,迁徙南方,在一个四季不具温差的南方小城落脚。温热、湿润的南方气候,始终宜人。没有北方剧烈的风寒与盛夏,那里季节分明,稀薄人类的身体,像个大洞,无法吞吐明显的季节温差,而就此滋生各种疾病。瘟疫、流感曾一度盛行,给这座城市带去恐慌、灾难。南方像个娴静女子,有着水乡透亮的肌肤、食物与水源,充足并且丰盛微小城镇的寄养。环境洁净,生活节奏紧凑、有力并且稳重。老人喜爱这生命里很少出现的光鲜,身体开始发福,面色变好。尚荷离开他们,像独自置身于遥远北极,与她的血肉亲人断绝根系,很少联络,她的父母知道她是个刚硬女子,有自己的主见与思想,不能够随心决断于她。她的生命在独自内心盛大,膨胀,一直追寻。没有人能够控制并且制服于她,她是如此信任自己。

她有力有序地生活,下班走在路上,有大片银杏叶飞落,黄叶铺盖,厚厚堆积,走上去沙沙作响。遥远的人间,一望无垠,都是如此光泽,这条路她无比熟悉,是她人生里操劳并且追寻的明证,人生重叠起伏,在时日里,来去庸碌。岁月经过,长大身体,受身边人的影响,思维与神经开始转变。无法辨识她的人生是否拥有长进,因为她一直活在阴影里,无法透析自己。

多年流逝,她的姐姐不堪沉负,女人体力、精力与思想的亏空,令她像个破败轮胎,不分时月地破损、磨裂。终于大病一场,在医院的空白格子里连睡梦都发出呻吟,情绪抖动,激烈失控。对着墙壁哭泣,人世苍老,犹如身体器官的衰老,无法完好。她的命运始终如此,一直疲于奔命,并且被激烈对手几次三番陷入险境。沦为男人的对手,始终令她吃力,她的人生,在抗争、不服输的表象之下,慢慢溃败,像个蚁穴,露出可怕的黑洞,直到无法修补,她决定抽身。

公司解体,她卖掉地皮,独自另觅出路,受人指点,开始独自售卖名人字画。大屋子贴满黑色粗笔描摹的大字,细如蚊脚的通透小字,清和明秀。尚荷搬离她姐的住处,那一直是个商、住两用的楼房,离开那个庞大并且阴冷的房子,她内心隐隐失落。和一个晚上一起去校园看书的女子搬在一起,叫叶子,是个高大女孩,长一双眉梢锋利的眼睛,气质完好,长了两条修直并且细滑的大腿,再加上衣着时尚,走在街上,是个遭人妒忌的女生。她性格爽直、豁达、不拘小节,一看便是一副大气而无情的性格。初初相识,两个人彼此欢喜,一起走路、一起吃饭、下班一起买菜、看书、买衣服、彼此逗乐,发出笑声。

几个月后,叶子发现漏洞,发现她身边的女子是个问题女孩。她与人的友谊如此单薄并且附加条件,她的性情如此缺憾。令人震惊,如此身临其境,否则难以置信。她的这个女孩竟以取笑、刻薄挖苦、幸灾乐祸为本,拥有强烈妒忌与抱负心理。令她微微失色,她们一起逛街,叶子是个耀眼人物,由于年轻、皮肤、身段完好,总赢来目光。尚荷一直自卑,始终觉得自己的长相是个欠缺,她大声对叶子说:

“我以后不能与你一同上街。”

“为什么?”

“人家都看你,不看我。”

叶子笑,当作一句笑话,她们走去一个人群众多的车站,簇拥在人缝中候车。叶子一直是焦点,炫并且略带含蓄的女人味,在光线里,透亮并且刺眼。瞬间遭致大把光线,尚荷突然大喊:

“ 呀,叶子,你鼻子上长满皱纹,你老了。天哪,真可怕。你看,你看……”

她指着她的鼻子大喊,人群聚焦,令叶子尴尬。尚荷却低低窃笑,叶子是个粗劣人物,不会细微观察人群,尴尬过后,并无过意。两个人闲逛一天,收获颇丰。一起说话回家,叶子试穿新衣,浅黄色紧身长衫套在纤细身体上,如此得体,配上高筒靴、黑色紧身弹力裤,效果如此完好,尚荷看着她说:

“你穿上不好,我身材好,我穿上肯定好看,让我穿。”

“你为什么总那么自信?在你眼里别人都如此不堪吗?”

“我就是身材好,比你好,怎么了?就是身材好,妒忌啊。”尚荷咄咄逼人。

叶子突然内心有火,按耐情绪说:“你哪里好?说来看看。”

“就是好,就是比你好。怎么了?”尚荷贴近叶子,脸上曾现几近歇斯底里的挑战。

“你真不可理喻。”叶子甩一句,走开。

“我告诉你,我说话能把人气死。”

“把人气死对你有什么好处?”

“好处?我就是喜欢说难听话,越难听我心里越开心。”

叶子内心渐渐冷却,努力使自己稳住,不去想曾经一并豁达,并认为如此完好的女子,竟是如此病态。内心长了苔癣,像腐臭池塘,而一无所知。表象无法贴近事实,表象是虚伪的。而她的真正本色却如此令人愤怒,并心怀失望。

两天后,尚荷的高中同学来看她,多年未见,大家彼此欢喜。坐到一起火热谈吐,谈论她们的父母、工作、收入与住房。她的同学是个光亮女孩,衣着时尚、质地昂贵,戴一块两万多块的劳力士表、一件薄纱绿色明亮裤子,一件细白套衫,明亮挂坠,年轻并具有品味。得知那条裤子花掉五千多块,尚荷惊讶,渐渐眼露妒意。开始说些刻薄话语,她的同学渐渐尴尬,并很快告辞。叶子安静在一边,一直倾听,这个女子,送走她的同学。坐回叶子身边,议论她的同学,刻薄挖苦她的生活积习,如此浪费并且不使用,然后开始蔓延人格与品味。叶子有些难以容忍,打断她,走出去。留她一个人,她始终是个不会清醒的人。

几天后,她的同学又来,换了一身套裙,精致妆容,依旧卓尔不群。不知何故,两个人很快争执起来,气氛生硬,无法缓和。最后她的同学,那个有钱并且漂亮的女孩,抓起挎包,扭头愠怒朝她喊:

“尚荷,你是个歇斯底里,失去理智的女人,你是个变态。”

说完摔门而去,尚荷底心一束乘势而起的火焰无法遏制,大骂她的同学,一个只会花钱的女人。叶子刚回来,一身寒气,外面下起大雨,狂烈沙尘暴,几乎将人卷晕,她无法撑伞。因早上出门毫无意识,衣着单薄,浑身湿透,嘴唇铁紫。她瑟缩着进门,独自说:“天,好冷哦。”

“没把你冻死啊。”

叶子突然感到胸口憋得几乎难以喘息,她看到一张幸灾乐祸的脸,感到愤怒之极,她走近尚荷,叹息说:“你去看看医生吧。”

“凭什么看医生?我又没病。”她依旧操纵不友好并令人厌烦的口吻,依旧烈性十足,强迫并且生硬。

两天后,尚荷的漂亮同学,公然提出与她划清界限,保持距离。一切过往细如尘埃,无从追究,至此,不再走近彼此,再给对方制造事端的机会。人生皆都如此,不能够并肩,只能选择背道抑或像两条平行线一样,拥有间距。

顽劣女子,瞬间丧失友情,包括身边的人都瞬间冷漠她,像冻结的空气,始终冰冷。她一直不能够明白真相,一直袒护自己。雨夜,有料啸声息,像一场尘网,覆盖。透明玻璃有巨量雨水流泻,像一种奔涌堤坝的决口,从罅隙间渗透。令生着的人窒息。内心遭致冷弃、疏离并且碎裂的女子,突然掩面哭泣。

她的同事,看她多年依旧单身,在单位,一个大集体,拥有众多人。出入并且言辞都要刻意圆滑,讨好并且温顺。有良好印象,很多人替她策划生活,比如生命里出现一个男人,以此打理她,抑或会大有不同。毕竟微弱生存,男人与女人是不同的。她接受她们善意的安排,以此来寄托孤独、疏远与冷落。

崭新男人出现,果然不凡,出色外表,长了一双凛冽眼目,清透并且卓然。衣着合体,他看见她,有些意外,她不是个美丽女子,浑身粗糙,短发,体态宽厚,丧失女人的轻盈、纤细。不过,外表往往与实体不符,抑或她是个内秀女生。他想,他们坐下来攀谈,了解彼此细节。

他尝试与她交往,在他生命里,她是个例外,一个不具体面与风采的女人。作为一个中年男人,期许安定。女人是一张船票,可以任意航向,但要方向确定,不能够盲目。他们出外散心,跑去遥远的山里,在烈风中飞奔,追赶。直到日月重生,湿漉漉的草地、大青树与花朵,如此繁盛并且华美,像一片古老壁画,在时光里越发明晰清濯轮廓。天地在一片赤红晚霞里降落,像一个巨大帷幕,一瞬间关闭。关启时,便是与世隔绝。

男子渐渐发现真相,一个禀性肆意裸露不善掩饰内心的女子,在一双擢烈眼目里很快枯萎,像一把干掉的雏菊,丧失水分,变得干瘪,散发干燥枯萎的颓败气息,如此明确、不留余地。他不再主动找她,亦很少联络她,令她甚是奇怪,几次主动找回去。他陪着她,听她哗然而热烈地谈吐,声调激烈高昂,无视环境。他独自饮茶,不苟言辞,她大咧缺心少肺的性情,并未觉察他的微妙变化。实质已经名存实亡。

走近她的人,再一步步远离她,她才发现一种本质的缺憾,畸形并且无法与人群贴近。她憎恶自己,恼恨并且无奈。甚至扪心自问,自己到底怎么了?有什么错?她想起她一同经历人世的姐姐,一个孤独、内心基于病痛的女人,她时常联络她,依旧听见她病痛般的呻吟,那个幼年男孩,不肯走近她,甚至不肯叫她母亲。从小被老人养大,培养内敛、谨慎、博爱与欢喜的禀性,只是在她面前不同,始终不肯配合。暑假他被大人带着来到母亲身边,依旧是强行,才极不情愿叫她,然后默默走开,走去阳台观景、看字画、上网,唯独不与她母亲说话。

尚荷丧失所有依伏,情绪悲观厌世,始终不能够康复。经历岁月,又有男人走近她,一个北大青鸟做研发的中年男人,积极热烈,攻势紧迫,令她内心紧蹙,感知男人目的太过分明,而她如此谨慎并且封闭,内心长了疾病,一直怕有人的光影,怕遭人遗弃,变成流落街头的小动物。她是一枝不甚艳丽的花朵,抠开内心,如此残破,正日益腐败,普遍蔓延,根部已经锈死,渐渐蔓延到神经,整个躯体。

她断绝那个男人的想法,一直感知内心孤苦并不与人走近。男人依旧对她纠缠不休,不停打她电话,频繁约她。几经三番,她失掉耐性,恢复本色。极端刻薄地挖苦、讥讽嘲弄他,令他受到极端侮辱,并且瞬间明晰,她是个疯子。至此,不再困扰她。

她薄弱的友情圈子,塌陷、走离,瞬间光净,她遥远的家庭,仿佛没有她的存在,那双年迈体衰的父母已经无法掌控她,她的哥哥始终繁忙,养了家,包括孩子。内心不再是一个人,都要光顾,她已经是微小成分。再加上相距甚远,所有一切都目无禁绝,力不从心。

她去北大看心理医生,一个透析、眼神渗透的男子,对她说,你经常过来吧,配合点药物,想必会慢慢改变你的性情,令你恢复正常。她惊讶地问:

“大夫,我真的有病吗?难道药物真的能够令内心索然、平静吗?”

“微量改观,重在心理,需要配合治疗。”

为了治愈病痛,她花时间恢复,时光在走,日月流年,她仿佛觉察自我的变化,夹杂年龄在变,悲弱尘世,令她瞬间明亮透彻,她觉得自己开始喜爱光线,越强烈越好,身体被灼热、燃烧后,变轻、内心释放。眼前几近盲区,一团黑,像个黑暗的流年,从眼前扫过,所有故事都历历在目,反复无穷。有了幻觉,卑贱宿命的终究来回,如此清亮、凛冽。

叶子朝她告别,她搬走了,跟一个相好多年的男人结合。男子的眼神如此直接、锐利,看了尚荷,走回的路上,对叶子说:“她是个灾难女人。”

“为什么这么认为?她只是性格缺陷。”

“男人的直觉,她眼神混乱,情绪几近崩溃,却又无法寄托于人群,独自吞吸,没有人能够盛大到容此一生。”

“不能够吧?改观还是可以完好的。”

“内心长久结疤,不会瞬间完好,阴影,一种宿命的沦落。”

尚荷去看她的姐姐,一个被岁月伤透的女人,围着巨大毛毯,坐在藤椅上抚摸那只与她匹配的老猫,纹丝不动,唯有苍老手指在慢慢滑动。四周透明的玻璃窗,是个充满光线的巨大屋子,热烈渗透每一寸肌肤,地板干燥蒸腾酷烈寂寞,令人想到苍老。窗外大花坛,开启满树细粉花朵,流泻一般盛大,像一场烟花,如此短暂,枯萎毕露。像个铺满流年的尘网故事,如此繁盛、醒目。一如瞬间得失的荣誉、地位与求索。在烈风里、阳光里渗透并消亡。

她走向那具苍老躯体,伏在上面,交叠她的手指,大猫吐露警觉。扭头瞪着黑而藏蓝的眼睛看她,她说:“姐,让我来陪你,让我与你一起安定。”

“说傻话,你要结婚,归属一个男人,而不是我。”

“没有人可以归属,我是个可怕的伤口,遭致遗弃。”

“你吸附我的身心,与我如此像似,你会恨我?”

“恨?一切过去,已不具意义,何必?”

“我会帮你找个男人,喜爱你的。能够与你厮守并且共同吞噬黑暗,令你恢复年轻。”

“我已不信任男人,期许清洁、独自而疏远的生活。”

“不会,你会有个孩子,你要疼爱他,不要像我,丢失太多。”

几近热烈,光线盘旋,落在她们的头顶,巨大火热球体,令她们接近盲区,眼前昏暗,是一种幻觉。又像一种回忆,变成细碎身体,盘绕凝结,如此虚空。尚荷伸开双手,捕捉光亮,却被空洞、灾难与无常的盲吞噬。她只能活在暗处,与一个庞大阴影相依,她的内心在岁月中长大、苍老、渐渐看见死亡。一具幻觉的身体,在眼前黑暗、盛大,无法抹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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