佛法的修心之道

界文法师 | [投稿]

二、具体的修心之法

　　有人说，我每天诵经，打坐，持咒，礼拜，但是烦恼依旧。请问有修心的基本要领吗？《俱舍论》说：“由具尚未断随眠，境住非理之作意，此三因中生烦恼。”这个偈颂指出了烦恼的缘起规律。任何一个烦恼的生起，都需要三种因缘。一是随眠，即内在烦恼的种子；二是引发烦恼生起的境界，比如嗔恨心，你因别人的骂而生起了剧烈的烦恼；三是非理作意。了解这点，就可以从这三个方面来净化我们的心灵，减轻烦恼，得到自在。

　　（一）对境

　　对境是最容易观察到的。佛教强调外境对心灵的影响。佛法强调亲近善知识，远离恶友。《阿含经》中，阿难认为善知识是半梵行。佛陀说：错了，善知识是全梵行。一个好的善知识，甚至可以引领你到达解脱。一个好的环境，不管对生活、人际关系还是修学，都有巨大的影响。遗憾的是，我们很难拥有选择环境的自由，即使没有外在的对境，我们也会在心里创造出一个对境来自寻烦恼。

　　那么佛教如何处理外境呢？

　　第一，修习身远离。主动避开引发烦恼的环境，如赌场、色情场所等。

　　第二，修习心远离。远离那些引发我们烦恼的种种对境。我们的心会主动探寻并抓取各种各样不良的对境。要检视你的欲望和价值观，做到心远离。

　　第三，守护根门，非礼勿视，非礼勿听。我们要守护好六个门头，以免被外境席卷。

　　第四，从事正命的生活。我们要慎重选择职业和谋生方式。从事邪命的生活，我们的烦恼是不能止息的，反而会愈加强烈。

　　如上，我们就可以在最大的程度上减少烦恼的生起，过上轻松宁静的生活。

　　（二）种子和随眠

　　潜意识的学说，让人们开始意识到，心灵世界非常幽微。荣格心理学不仅提出了个体的潜意识，还讲到了集体无意识，指出人类的心灵世界比我们想象的更深奥。

　　佛陀早在两千多年前就指出，心灵中的潜在影响力在影响着我们的现实生活，即种子和业力的学说。《俱舍论》里边把烦恼的种子称之为“随眠”，即睡眠的意思。平时处于一种潜伏的状态，只有当它现行时，我们才能察觉到它的力量。而且它不是一成不变的。我们的心灵世界（阿赖耶识）所潜藏的种子，其保质期只有一刹那。种子在生起的当下就灭去，它灭去的时候，又熏了一个新的种子，它处于一个不断的生起和潜伏的生灭变化之中。我们如果在种子现行的当下加以正确的处理，就很有可能改变新熏种子的状态，从而改变生命的形态。

　　心理学有很多方法，让这个潜在的种子现行，然后加工，处理，治疗它。比如自由联想，你放松后，随心所欲地把你想到的说出来。比如释梦，因为梦有时候也是我们潜意识种子的浮现。还可以运用意象、积极想象。比如你想象进入一栋房子，让你去看心灵世界的一棵树，或者让你进入心灵地下室去寻“宝”，运用这些方法进入你的潜意识中，让种子浮现起来。还有沙盘疗法等。

　　前几年，我了解了一个心理学的宣泄疗法——把心里压抑的愤怒表达出来，以此达到心灵的健康。咨询师引导病人破口大骂，让她抽打沙袋（当成愤怒的对象），拳打脚踢，最后踹到楼下。这个过程非常激烈。做完之后，她觉得很爽。现场有位师父觉得这不符合佛法，充满了暴怒。我接纳它存在的意义，同时质疑它的有效性。资深的心理专家发现，一些来访者在宣泄后，过一段时间，更容易发火。学了“种子生现行，现行熏种子”的理论后，我突然明白，压抑的愤怒现行了之后，我们要削弱它，不要强化它。保证每一次的现行都要削弱它的力量，这是关键。很多心理治疗，如果没有注意到这一点，就会产生伤害。不管是哪一种让潜意识打开的方式，都可能增加他的痛苦和烦恼。

　　我们在治疗强迫症和恐惧症的时候，比如恐高症，咨询师最经典的治疗方法，即暴露疗法。给他创造一个恐惧的场景。比如一个女孩非常恐高，咨询师放一个小凳子，邀请她站上去，开始她不敢，咨询师陪伴她，把她轻轻的扶上去。起初她非常害怕，咨询师通过陪伴，安慰，让她去观察放松，渐渐地，她的心平静下来了，可以接受这个高度了。反复几次，她已经完全适应了这个小凳子。经过了一系列的训练，脱敏，她再也不恐高了。其要领就是每一次的暴露，都必须保证其情绪完全地平静下来，恐惧感消失。若恐惧还未消失就下来，她的症状只会加重而不会减轻。人为什么会有社交恐惧？为什么有些人多跟人接触则好转，有些人反而更痛苦了？每一次跟人交往时，肯定是紧张焦虑的，但你要尽量平静下来，喜爱这个交往的过程。只有这样，它才有治疗性。如果你全程都紧张，用意志力坚持下来，紧张，难受，痛苦。那么这个种子现行的时候，不仅没有得到削弱，还被强化了，会更害怕社交了。所以说，暴露疗法都不是蛮干的，有它的规律可循。

　　在佛法里边，会通过修习正念、正知来对治烦恼，还可以通过主动的修习忏悔和广行诸善来削弱烦恼业种的力量，增长生命中善的力量。

　　1.通过修习正知、正念来对治烦恼

　　首先要在烦恼现行时识别它，然后对治它。当你产生贪欲时，比如你特别想打游戏，这个烦恼种子现起了，并产生了逼迫感，让你烦躁。你首先要识别出来，烦恼现行了。起烦恼不是坏事，因为烦恼的种子现行，这是你处理它的好机会。

　　第二步，用正念、正知来觉察它。从三个方面来观察它。比如当你产生了想打游戏的强迫性、焦虑感和催促感时，首先你要看着它，把它标明出来：想要。知道这是一种贪的烦恼。其次，当你看着它的时候，你要检查三个方面：一，身体的感受，贪心生起时，你想打游戏又没有游戏可玩的时候，可能会感觉到肩膀发紧，胸口发闷，有一种动荡的感觉；二，呼吸的变化，是快还是慢；三，观察你脑海中的思维、情绪。

　　当强烈的贪婪心生起时，我们没法战胜它。本来你已经把游戏卸载掉了，因为控制不住，一直打到半夜，然后非常鄙视自己。你直接战胜贪婪是有点困难的。我们不是心的主人，心才是我们的主人，你首先把它识别出来。第二步，放松你身体的感受，因为身和心是一体的。如果不能放松，那么试着改变呼吸状态。若发现呼吸急促，闻思正见就一边放松身体，一边让呼吸安宁下来。当心平缓时，我们就拥有了面对烦恼的能力。

　　接下来，你可以来调查，研究，质问这个烦恼。贪婪是怎么回事？我打游戏到底贪的是什么？有人说我就是贪打游戏。不对，你贪的是打游戏的某些感觉。你必须辨析出真正困扰你的是什么？用觉照力透视这个烦恼，你会发现原来你不是真正想打游戏，只是想在游戏里寻求暴力，发泄愤怒。这样，你对烦恼有了进一步的认识，你会发现身体和呼吸都会变化。接下来，思维为什么喜欢在游戏里打架，杀人？它对我产生的贪婪的逼迫又在哪里？此时，你可能突然感觉到，我原来很压抑，一直都没有英雄般帅气地出现过。我那强大的生命力，从来都没有释放的机会。此时，看到了自己的压抑和强大的生命力量，你会深深地理解自己。同时，贪婪和躁动都不存在了，你甚至会为自己流泪。这个时候会有一个深度的释放和疗愈。最后，内心完全平静了下来。你会突然意识到，我不需要在游戏里做英雄，只要在生活里勇敢一点，脚踏实地一点。如果我们能够看清心灵最深处烦恼的种子，就能彻底消解它的能量。这一次的现行，得到非常好的疗愈，你完全平静下来了，这个种子又随眠了。

　　第二次你会不会还想打游戏呢？可能还会。一次的削弱未必能让种子完全消失。当种子第二次出来时，你仍然运用相似的方法去观照它。经过几轮之后，你会发现这个烦恼的种子被彻底解决了。有的人只要一次就解决了，但是有的人可能要好几次，才能够完全解决一个烦恼或串习。这要看你烦恼的强烈程度，串习的深度，还要看你对治它的强度。

　　在烦恼现行的当下识别出来加以对治，正念、正知起到非常大的作用。正念，就是心能系缘于对象，能知道此时此刻在发生。正知，就是对对象产生一种了解，知道它。这是一个带有定力和智慧的过程。修行一段时间之后，烦恼业种的力量就会越来越小，人就会变得越来越平和。这就是利用“种子生现行”的理论，把佛教的正念、正知带入其中来对治烦恼的方法。它非常有力量。

　　2.通过主动修习忏悔和广行诸善来削弱烦恼的业种力量，令生命中善的力量增长。

　　佛教的忏悔法门是非常重要的修行方式。当我们伤害他人时，在我们内心里就留下了伤痛、烦恼的种子。每次回想到它，会有一种不接受的难过、焦躁、罪恶感。这叫“恶作”，一种热恼、懊恼，甚至是恨自己的感觉。它会让心动荡，成为修行的障碍。

　　如何让其消失呢？佛教的忏悔法门是非常有力的。它要经历几个阶段：

　　第一步，必须要发露，把它说出来。在戒律里，根据严重的程度，较轻的事情可以说给一个对象听，重的甚至要说给所有人听。

　　第二步，所发露的对象是清净的。你对他有信心，有信任感。比如清净的比丘或者师长。

　　第三步，对方必须接受你的发露。首先他要说接受你的忏悔，希望你以后不要造作，此刻的你已经得到了清净。

　　若没有合适的对象，也可以在你最信任的佛菩萨面前忏悔，观想他的容颜，把烦恼说给他听，并想象他听懂了，接受了，然后他微笑地看着你，完全理解你痛苦的感觉和你的悔恨。最后微笑着告诉你：善男子，我接受了你的忏悔，你是清净的，希望你以后继续努力。也许你可以观想他放出光来洗涤着你，观想他抚摸着你的头，安慰你，鼓励你。这样可以有效地净化我们的内心。

　　除了修习忏悔之外，还可以广行诸善。要让一块空白的土地不长荒草的最好方法，就是种满庄稼。我们如果经常修习种种善法，就可以减轻心灵世界的烦恼，过上健康积极的生活。因为善法的力量生长了，不善法的力量就会得到削弱。

　　传统心理学强调挖创伤，看罪恶面。而现代心理学强调找到每个人的积极面，开发爱和能量。佛教早就认为，只是忏悔是不够的，还要开发心灵的善法力量来修习。

　　通过禅定力及大智慧的深度修习，产生强大的心理力量，可令散乱状态下的不善种子得到强有力的对治，甚至完全失去功能。修习禅定是强有力的善法。所有的不善法都是散乱心。散乱心的力量远远不及有定力心的力量大。这几天大家修习慈心禅，如果真能够把慈心禅修起来，产生了定力，它的力量非常大，你会体验到烦恼不起，甚至感受不到任何烦恼。

　　更深刻，更有力量的是大智慧的修行，是在定力的基础上看到实相。它可以根除我们烦恼的种子，这里不做展开。

　　佛教关于“种子生现行”的对治方法，大概就是这几类。第一是保持正念、正知，在种子现起的当下辨识出来，并对治它，直到它回到内心，重新平静，现行的力量削弱；第二是通过主动修习忏悔，广修种种善法，令生命的正能量增长。

　　（三）注意根尘相对时的非理作意

　　在引生烦恼的三要素中，外境我们很难避免；而没有生起空性的智慧，没有得到禅定力之前，想要根治烦恼的种子也是很不容易的。我们修行的现阶段，要特别注意的就是根尘相对时的非理作意。

　　佛陀认为，在没有开悟之前，最有力量的一种修行就是如理作意。先了解什么是非理作意？即增益爱、非爱相。《道次第广论》说：“妄增益爱、非爱相，及于无常妄执常等。”我们会在一个事实上增加它的可爱性，或者增加它的不可爱性。增加了可爱性，贪婪心就会生起来；增加它的不可爱性，嗔恨心就会生起来。大家自拍后，很少有人会直接把素颜发出去，ps一下，正常的容貌就变得很美。此时，你已经增益了这个可爱之像，没有如实地看。执无我为我，执无常为常，执不净为净，执苦为乐……这些都会带来非理作意。

　　《入行论》里说，一嗔能灭千劫善。一念的嗔心就能毁灭千劫所种植的善根。有人问我：一念的嗔心真有那么大的威力吗？比如多年的好朋友，很可能会因为一件小事就翻脸了。因为我们增益了这个不可爱相。你因一件事情把这个人完全否定，这个叫做非黑即白。当我们如理作意地如实观照一个人的复杂性，才能心平气和，不起烦恼。

　　过去的电影电视非常地简单化，好人绝对的好，坏人绝对的坏。这在现实中不太可能。人类，在六道中被称为善趣。你生为人，说明你已经有善根了，不是绝对的坏，如果把人片面地分为好人或者坏人，这本身就是一个非理作意。

　　我们会把无常执著为恒常，把无我执著为我。当别人骂我们的时候，我们会觉得有一个真实的他在骂这个真实的我，就很烦恼。而运用佛教的五蕴观来看，是什么在骂你？不再有“他”，只有“五蕴”在骂我，“五蕴”被骂了。可以思维五蕴就是五蕴，不是我的五蕴，你会发现，刹那间感觉就不同了。

　　了解了无常、五蕴的真相和因缘法，就会理解，对方骂我们，不是他自主的，是众缘和合产生了他的愤怒，跟他的种子有关，我是激发了他生烦恼的一个对境，或许他也有非理作意。等他愤怒的高峰过去了，我们平心静气和他讨论其愤怒产生的因缘，帮助他让愤怒的种子得到疗愈，那也是很美好的过程。在这个过程中我们如果能做到烦恼不生，那就会成为一个智者。

　　非理作意，就用如实观照来对治，如理作意，如其所是。按照它本来的样子去思考，不要增益，也不要损减，扭曲。佛教的《百喻经》里边有一个“盲人摸象”的故事。某种程度上，我们在生活中也是盲人。佛陀督促我们，要不断地去学习，不断地去探索这个世界和我们的心灵。慢慢地打开你的眼睛，看到那个完整的大象。这样，你的内心会豁然开朗，不再和其他人争论。而只有跟真正的智者在一起，大家所看到的大象才是完全一样的。那就是真正的象本来的样子。（本文刊于第24期《人世间》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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