杨枝观音

  不能不提到莲花了。早期的观音像都有一个手执莲花的特征,应与大乘佛教的兴起,以及观音所象征的品格理念及修行法则有关。

  首先得声明,在印度,崇尚莲花是所有文化流派的共同思想,并非佛教的专利。印度的传统思想《吠陀》认为,创世神梵天是坐在莲花上创生万物的,三位一体的大神梵天、毗湿奴、湿婆都与莲花密不可分,所以在生活中,印度人崇尚赞美莲花就是信仰及修行。佛教作为《吠陀》思想的异端,创教后对此文化有扬弃。早期的僧人们赞美乃至纪念佛陀,仍沿续传统,使用莲花来象征与指代,但个人修行,由于出世离俗的宗旨,而对莲花等采取了排斥的态度,制有“不可香油花蔓著身”的训诫,以防止花朵引发贪爱之心。但,此种情形在大乘佛教兴起后变化了。

  从部派佛教时期的赞美佛陀,到神化佛陀,从神化佛陀,再到赞美佛陀前世的菩萨行,从赞美佛陀个人的菩萨行,又到提倡所有菩萨们入世普度的慈悲行,大乘佛教就这样于公元前后酝酿成势,登上历史的舞台。此时出于随缘弘教的需要,对世人的崇敬莲花等行为,佛教就采取了迎合乃至赞美的态度,并赋予莲花佛教化的解读。典型代表如“抑小扬大”的《维摩诘经》,其中记载,当舍利弗根据(小乘)戒律要求拂去落在身上的花朵时,不仅没有引来赞叹,反倒招致批评不是真修行。那,怎样才是真正的修行(大乘)呢?该经比喻说:“譬如高原陆地不生莲花,卑湿淤泥乃生此花……烦恼泥中,乃有众生起佛法耳。”又说:“一切烦恼为如来种,譬如不下巨海,不能得无价宝珠,如是不入烦恼大海,则不能得一切智宝。”这显然是在倡导不入世怎出世、化烦恼才成菩提的修行理念,恰与小乘佛教的出世精神大异其旨,但却与淤泥生莲花的自然现象高度类比,相映成趣,所以,在大乘经典中,莲花是遍处开花,倍受赞叹和欢迎,也就不希奇了。

  而观音作为大乘佛教的形象总代言菩萨,前面讲过,本体便是众生染污心中的那颗真实不虚的慈悲心,此意即指,世间众生是凡圣同体,也可以通过努力转凡成圣,这恰如淤泥中能生出莲花;神格化后,观音又化身无数,深入世间诸苦处普度群生离苦得乐,此行亦如莲花出入于淤泥而不染。所以,让观音像手执莲花,真可谓是相得益彰,极其有助于敬奉者见像悟心,体会其含蕴的“人间佛教”的至理。

  可是,为什么后来莲花却被净瓶与杨枝取代,而成为观音的新标志呢?

  这首先与大乘佛教传入中国后,渲染神化各个佛菩萨密不可分。唉,信知此土有深缘,不显玄奇教难传。翻翻佛教史,你看佛教初传中国时,高僧都在做什么?大显“神通”并译经。结果,经中亦是神通显,佛菩萨们高距莲花宝坐,动辄就放光动地,花雨缤纷。于是,莲花就成为国人熟悉的佛教的象征,普现于佛教的各个方面,如坐的叫莲台,穿的叫莲服,住的叫莲舍,供的是莲灯,结的叫莲社……等等现象,非独观音,一切均与莲花有关。忽地想起周敦颐的《爱莲说》,如此的名篇,却被钱钟书先生在《谈艺录》中一针见血:“名言传颂,而有拾彼法牙慧之嫌!”彼法是谁?佛教啊,因为“以莲揣称高洁,实为释氏常谈。”

  净瓶与杨枝取代莲花,还与观音经典的译传关系甚大。东晋时候(317--420),竺难提法师译了一本《请观世音菩萨消伏毒害陀罗尼经》(简称《请观音经》),该经中,观音是凡夫身而现神通力,且以治病驱邪著称,非常受国人的欢迎。第一个中国化佛教宗派天台宗的创教祖师智者大师(538--597),也是特别地重视此经,专门为它注疏宣传,而北宋初天台宗的慈云大师,还以它为据创设了《观音忏》,广泛流布。受其影响,宋代的寺院供奉观音像时,旁边陪侍的竟有月盖长者了!且说,这些与杨枝观音有何联系?请注意,月盖长者即是《请观音经》中,请观音除病驱邪的民众代表,而“请”时的重要礼节,是“即具杨枝净水授于观世音菩萨”,并且,此礼为历代观音忏所承继发扬!所以,用杨枝净瓶取代莲花,为观音执持并接受供奉,满足人们除病驱邪的生活愿望,这对现实的国人来说,是多么地理所当然!据查,现存最早的杨枝观音造像即是公元539年的,可见时人的实际。

  如果非要给杨枝观音的涌现再加上个第三条,那应该是和中国的艺术家们也有联系了。按说,佛教造像都是有规矩的,可事实上,专门讲规矩的《造像度量经》到北宋时才译到中国来,且是西藏,又到清乾隆时才翻成汉文。此前的艺术家们是怎么创制佛菩萨像的呢?还真应了《华严经》所说的:“心如工画师,能画诸世间”。艺术家们是师心自用,“无法而不造”!宋代僧人道诚在《释氏要览》中曾评论:“造像梵相,宋齐间皆唇厚鼻隆,目长颐丰,挺然丈夫之相;自唐来,笔工皆端严柔弱,似妓女之貌,故今人夸宫娃如菩萨也。”看看,艺高人胆大的艺术家们连菩萨像的性别都敢更改,深孚众望的杨枝净瓶还有什么不能花样翻新的呢?更何况,经典还提供了必要的素材与依据!

  不能不指出,杨枝观音宋以后渐成观音造像的主流,由此,民间也拉开了对杨枝与净瓶的极富中国化的解读。比如说,净瓶为清净、平等义;杨柳枝为学习发扬柔软和悦之意,甘露水则为以智慧转烦恼,变热恼为清凉。有时净瓶还被称为羊脂玉净瓶或琉璃净瓶,羊脂玉,是取其修行要像君子如玉般温润,琉璃,则意味着做人要如琉璃般内外明澈,净无暇秽——这怕是又受到《药师经》的影响了。也有人解释说,实际供奉的净瓶也可是白瓷瓶,白即纯洁,瓷即慈悲。教育意义都蛮好。其实,话又说回来,对佛教界而言,净瓶只要不是铜铁做的,怎么做都可,怎么解都行!至于原因——

  呵呵,你懂的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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