杨枝观音

智宗法师:杨枝观音

  普陀山上杨枝庵里的观音碑,一直让我惦记着——呵,可不是因为它是全国重点文物啊,而是我很好奇,上面摹刻的那幅雍容秀美的观音形像,左手擎瓶,右手执柳,究竟是源自何处?

  按着佛教的教义,观音本无形,菩萨实无相!观音,实为众生性灵之中,那一颗最为美好的慈悲心念——因其不假雕饰,不设条件,所以至纯,因其发乎由衷,率性流露,所以至真,因其无所不在,无生灵所不有,所以至大。故而,作为生命本具的一种心性与品格,我们能说:这品格长得肥头大耳?或者,这心性穿得油光水滑?这样的混搭,迹近恶搞了!

  然而,正像现代心理学所揭示的,人们的认识规律,总是先要从形象到印象,从印象再到抽象,由表及里地发展进行,所以,你说先辈前贤们高明不高明?人家早就掌握了此规律,运用了此特点——原本毋需具象的观音,为了能诱导大家多来见贤思齐,也逐渐被塑造出形象,而且,还千百亿化身,有了丰富多彩的形象,以至于形成别具魅力的“观音造像艺术大观”,令人惊叹不已。仅此可见,“心学”虽诚为佛教教育的本质,“像教”却是佛教教学毋庸置疑的特点。

  那么,在洋洋大观的观音群像里,哪一种形象最为人们所熟知?毫无疑问,在大众层面上,非杨枝观音莫属!但,其来有何?

  据学术界考证,公元185年由后汉高僧支曜翻译到中国的《成具光明定意经》中,“观音”之名是第一次跃入国人的眼帘。但于彼时,观音基本上还只是众多菩萨中的“路人甲”,虽见其名,不见其像,更不知其意。过了一百年,公元286年的时候,西晋竺法护在长安译出了《正法华经》——此经是公元406年鸠摩罗什所译《法华经》的早译本,其中有专门讲观音事迹的普门品章节,说观音如何慈悲和神奇,还以单行本的形式独立流通,引发国人的轰动与敬仰。梁代僧祐曾感叹说:“经法所以广流中华者,护之力也!”然而此时的国人们,对观音虽知其名,解其意,却仍未知其像。直到南朝刘宋元嘉元年,即公元424年,僵良耶舍法师译出了《观无量寿佛经》,其中记有佛祖亲口所说的观音菩萨的形象,重要细节如顶戴天冠而非出家相、冠中立有佛像而非宝瓶——有宝瓶的那是大势至菩萨,一一皆具,国人才知。然而,此时的知其像,却仅是文字想象。真正具象的实物,到底出现在何时?

  根据唐代《法苑珠林》的记载,其实早在公元408年,汉地就应该见到观音像了,因为在这一年,太原的郭宣因梦到观音而感应得救,随即便以梦中所见的观音形像造像供奉。可惜这一史料所载的最早的观音像,后不知所踪。而实存的最早观音像则分两种:与弥陀佛、大势至一块出现的组合型“西方三圣”形像,出现在公元420年,以甘肃炳灵寺第169窟为据;独自出现的个体型造像,在公元453年,为北魏时的金铜莲花手观音像,现藏于美国。不过,这还只是中国的情形。若是追溯佛教的发源地印度,则最早的观音像是公元2或3世纪的“佛三尊”之一,惜乎年代实在久远,雕像斑驳,面目不清,只说是观音与弥勒分立两边,中间一坐佛,也不知为谁。印度最多见的早期观音像,保持相对完好的是公元4至6世纪的莲花手观音,如时间为5世纪的阿占塔石窟所奉观音:天冠、缨络、右手执莲、左手持瓶,身姿微摆,很是优美。请注意,此时的观音形象,无论是印度还是中国,手部最大的特征是莲花手——即执持的是莲花,而不是杨柳!

  至于中国人无比熟悉的净瓶,此时其实完全可以忽略不计,因为早期的天冠弥勒等菩萨们也经常是手持净瓶的,与观音实在难以区分。那,为何早期的菩萨们经常是手持或挽提净瓶的形象?学术圈议论很多,比如有说观音拿净瓶是受波斯水神阿难陀崇拜的影响,可弥勒拿净瓶受谁影响?又有说这是受中印拜水习俗的波及,可为何后来弥勒不涉及了,只波及观音?呵呵,这学术界的论文呀,有时候真的是可以当文学作品来读的。生活本来很简单:因为印度气候炎热,身体容易不洁,再加上至今印人尚保此习——右手抓饭进食,左手清洗阴部,你说,这人际交往能不注意卫生么?自然要与净瓶等洁具形影不离。菩萨们的形象也不过是如此事实的反映。《释氏要览》云:净瓶,梵语军迟,此云瓶,常贮水随身,用以净手。唐时留学印度的律学高僧义净,在他的《南海寄归内法传》中还强调说:瓷瓦做的是洗手用的,铜铁做的是便后洗屁屁的,绝不能混淆。

  说洁具呢,顺道把杨柳枝也说了吧。在中国的古文化里,杨与柳是互训不分的。如《小雅·释木》:“杨,蒲柳。”《说文·木部》:“柳,小杨也。”所以,所谓杨枝即是柳枝,现在则特指垂杨柳的枝条了。杨枝也是古印度人日常使用的洁具之一,其梵语本义为“齿木”——净齿之木,实际不是很长,使用时,一头嚼软手,刷牙用,一头咬尖,剔牙用,最后还竖劈两半用来刮舌,简直就是今日的牙刷和牙签。这习惯印度很早就有,《南海寄归内法传》说:“俗嚼齿木,自是恒事,三岁童子,咸即教为,圣教俗流,俱通利益。”可见人家是多么重视口腔卫生,还从娃娃抓起了!佛教传入中国后,这一饭后嚼齿木的优良习惯以戒律的形式被中国僧人们坚守,并迅速以其先进性为国人们学习模仿。但古人在翻译齿木一词的时候,许是因为中国杨柳种植普遍,取用方便,又或者印度的“齿木”原材有与中国杨柳“即插即活”的共同特点,总之,古人简单化处理了,直接译成了“杨枝”。

  而实际上,照义净的实地考察,印度的齿木不止是杨枝,只要是木质稍软,味道偏苦涩的,均可用来清洁口腔。嚼杨枝的土方子对汉文化圈影响还是蛮大的。受其启发,南宋时民间就已经批量生产牙刷了,用骨、角、竹、木等材料作柄,一端钻孔固定两行马尾毛,外观几乎完全等同于现在的牙刷。而传到日本后,古日语的牙刷就叫“房杨枝”,牙签就叫“爪杨枝”,还明显看得出源流。中国人也发现杨柳枝可以入药了。明代李时珍的《本草纲目》中就说:柳枝去风、消肿、止痛。验方“杨枝汤”还记录在《古今录验方》和《圣惠方》里。显然,这与《僧祗律》中“若口有热气及生疮,应嚼杨柳枝咽之”的教导,应该是大有关系。

  然而,杨枝与净瓶和印度人的生活联系再紧密,也不足以解释,为何后来它们都成了观音的标志物,甚至,还使观音演化定格为杨枝观音呢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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