仁寿舍利的“感应”分析

舍利子 | 作者:李四龙 [投稿]

  3.辗转传抄的放大效应

  尽管原始的编写者并不能担保故事的真实性,但是各种各样的僧传、灵验录等佛门资料的传抄,把那此感应故事不断放大。久而久之,信徒在阅读这些故事时,也就很难会去思考这些故事的真实性。种种感应,都被说成是“瑞应”。像灵裕那样不合时宜的评论,也只能在他的传记里出现,通常并不为人所知。

  因此,若从上述三点来看,“感应”这种宗教经验的传递过程,其实很难有最终的真实性。这样的解读,当然是站在现代学术的“科学”立场上。但是,这种“科学”的解读,丝毫不能消解舍利感应在佛教史上的影响力。舍利感应,这种经验的传递能把最神秘的宗教内容以最显露的方式表达出来,自始至终伴随着佛教在中国的传播过程。

  这种近乎“科学”的解读,正好说明了舍利感应,实际上是一种模糊的公共经验。这是很难模拟重复的经验,很难找到能为整个事件负责的主体。这或许就是舍利感应能成为公共事件的原因。所以,看似公共的宗教经验,其实是相当的含糊不清。现在的问题是:舍利感应,这种模糊的公共经验如何转化成确定的个体经验,在场的个体可能会有什么体验?这是本文所要讨论的最核心的问题,涉及到所有在场个人的心理需求,从中也能反映出中国人宗教生活的特点。

  在上面提到的感应方式里,自然界的灵异变化,是因为舍利的出现所感召的;舍利或众生的变化,其实是因在场的个体感召的。舍利的数量、光泽,通常是因供养人的心态而变;众生的疾病能否痊愈、能否消灾祈福,是因众生的忏悔或发愿。所有前往供养、礼敬舍利的人,都希望能借舍利的神力,对自己的处境产生积极的影响。也就是说,大家内心期盼的是属于众生变化的“感应”,但文献记载的绝大多数是属于自然界变化的“感应”。这种差异,恰好就是公共经验转换为个体经验的过程。

  在这些感应故事里,舍利感应兼具公共经验与个体经验两种模式。发生在自然界的灵异现象,能催化产生私密的个体经验。舍利感应的故事,越是被描述成公共的群体事件,那就越能引发共鸣,越能激发大家的宗教情绪。一旦获得了某种特别的个体经验,譬如治病,就会被说成“灵验”,即:舍利显灵。这种形态的个体经验,最能代表普通信徒实用的灵验观,他们出于实际的功利目的,去虔诚地祈求,得到佛舍利的感应,即所谓的“灵验”。但对高僧大德来说,舍利感应的个体经验还有另外的表现方式。

四、感应道交的内在体验

  重视“感应”,这是中国佛教的显着特点。印度的部派佛教,对于供养舍利能否获得利益,存在很大的分歧。据《异部宗轮论》,大众部系统的制多山部、西山住部、北山住部认为,“于窣堵波兴供养业,不得大果。”上座部系统的化地部也认为,“于宰堵波兴供养业,所获果少。”但法藏部认为,“于窜堵波兴供养业,获广大果。”宰堵波,是指供奉佛舍利的塔。供奉佛塔有无利益,这种争议本身已能说明印度佛教的舍利信仰,并没有中国佛教那么热烈。

  中国的舍利信仰,之所以兴盛,应当归功于这些千年传承的感应故事。隋文帝的仁寿舍利,把中国历史上的佛舍利信仰推向了顶峰。《法苑珠林》“感应缘”,虽然记述了隋代以前的舍利感应故事,但其规模与种类,远远不及仁寿舍利。“感应”一词源自《周易》,后被借用来翻译佛经,最晚在三国的译经里已经出现该词。譬如,三国支谦(主要活动时间222—253年)译的《弊魔试目连经》即已说到“目连大感应”。等到南北朝初年,“感应”一词渐成佛教界常用的术语,其用法也与佛经略有差异,注重“人”(众生)在感应过程里的主体地位。

  《周易·系辞上》说:“《易》无思也,无为也,寂然不动,感而遂通天下之故。”“感应”因此也作“感通”。“咸卦”的《彖辞》说:“咸,感也。柔上而刚下,二气感应以相与。……天地感而万物化生,圣人感人心而天下和平。观其所感,而天地万物之情可见矣。”也就是说,儒家典籍是以阴阳、天地、圣凡的互动(相与、相感)来解释“感应”,而这种“感应”最值得关注的则是,“天地万物之情”。唐代的孔颖达(574—648)解释说:“感物而动,谓之情也。天地万物皆以气类共相感应。”情,既是感应的过程,也是感应的结果,有了彼此的感情,才会有“万物化生”、“天下和平”。不过,《周易》的这种思想到了《庄子》那里,“感应”变成“顺应”,“情”也为“理”所代替。《刻意篇》说:“圣人之生也天行,其死也物化;静而与阴同德,动而与阳同波;不为福先,不为祸始;感而后应,迫而后动,不得已而后起。去知与故,循天之理。”

  《般泥洹经》可能译于东晋时期,里面所讲的“感应”颇能代表印度佛经的用法。当阿难问佛“地动”(地震)的原因时,佛说有三种原因:“一为地倚水上,水倚于风,风倚于空。大风起则水扰,水扰则地动;二为得道沙门及神妙天,欲现感应故以地动;三为佛力,自我作佛前后已动,三千日月万二千天地无不感发。”第一种地震的原因,是纯粹的自然现象,以地、水、风、空来解释;第二、三种则是人与自然的“感应”现象,沙门的“得道”、释迦的“作佛”,是发生感应的原因。在王邵、杨雄的感应记录里,供养舍利也曾发生地震。譬如首次分送舍利,“感应”最强烈的蒲州栖岩寺,在9月29日“地大震山大吼”,到10月7日“地又动”。佛陀为什么会以他的觉悟来解释地震,我想,这主要是一种宗教的象征,以地震来比喻佛法思想具有改天换地的神奇力量。从这个例子来看,“感应”在印度佛经里并没有儒家经典所说的“情”,反而更像《庄子》所讲的“循天之理”,只是庄子要人顺应天理,佛陀强调天地自然顺应佛力的感召。若照前面的分析,《般泥洹经》所讲的是属于自然界变化的“感应”,与中国传统所讲的“天人感应”颇为相似。

  中国文化里的“感应”,必须是同类相感。天和人同类相通,相互感应,天能干预人事,人亦能感应上天。天,虽然表现为“四时不忒”的自然之天,但它同时也是能干预人事的至上神。所以,善讲天人感应的董仲舒提出一种“天谴”理论:若是人间的天子违背天意,不仁不义,天就会出现灾异予以谴责;若是政通人和,天就会降下各种祥瑞。在这样的文化逻辑里,隋文帝分送舍利的心理动机就很清楚:借用佛舍利的瑞应,用来宣扬隋朝的政通人和。至少他的臣子照着这个思路,收集汇总各地的感应事迹。

  但是,属于自然界变化的舍利感应,只是表面上与天人感应相似。天人感应的结果可以有好有坏,而供养舍利的感应只能是好的结果。所以,在收集与评价仁寿舍利的时候,((J隋”的因素重新出现在“感应”故事里。首先,所有的感应都被说成是“瑞应”——吉祥的感应;其次,像地震这样的感应,没有出现在道宣所说的六种“瑞应”里。道宣这么做的原因,恐怕一是因为地震较为少见,二是因为地震有危害。就好像2008年的“汶川大地震”正好发生在佛诞日,当天我正在山西应县供养瞻礼佛牙舍利,但谁都不愿把灾难与佛诞日、佛牙舍利联系起来。这就是最朴素的“情”。能把“情”的因素,放在佛教的感应里,这是儒家思想影响的结果。

  前面把舍利感应分成“自然感应”与“众生感应”,然而,供养舍利的自然感应未必就一定是好的结果。人在自然界面前,总是显得那样的无助与无奈。中国的佛教徒,因此更关心感应过程中众生的变化,尤其是自身的直接体验。晋宋之际的竺道生(355—434),在这种转变中扮演了重要的角色。他把“感应”定格为众生与佛的关系,感的主体是众生,应的主体是圣(佛)。他说:“物机感圣,圣能垂应”,“唯感是应”。确切来说,感的主体是众生的根机,这种根机并非固定不变,而是一时一地的特定状态。若是注重众生根机的特定状态,竺道生提出“感应有缘,或因生苦处,共于悲愍;或因爱欲,共于结缚;或因善法,还于开道,故有心而应也”。也就是说,佛能依众生不同的机缘而有不同的回应。这是此后中国佛教所讲的“感应”,众生的机缘与佛陀的回应两股力量交汇互动,所谓“感应道交”。

  天台宗的智者大师(538—598),是隋文帝的同时代人,在中国佛教史上最早提出“感应道交”的说法,与竺道生的感应思想相呼应。众生之所感与诸佛之能应相交,佛陀与众生的关系如同母子之情。彼此之所以能有感应,既不是众生的自力,也不是佛陀的教化,而是由于机缘的成熟。他在《法华玄义》卷二上、卷七上提出“十妙”。的说法,其中第五种是“感应妙”,即众生与诸佛之间奇妙的感应,所谓“圆机妙应”。智者根据众生不同的机缘,提出了四种感应的方式:(1)冥机冥应。众生于过去世善修三业,虽然现在世未运身口业,但因有往昔的善根,是为“冥机”;虽不现见灵应而密为法身所益,不见不闻而觉知,是为“冥应”。(2)冥机显应。众生于过去世植善,冥机已成,得值佛闻法,于现前得利益。(3)显机显应。众生于现在世身、口、意精勤不懈,亦能感得利益。(4)显机冥应。众生于一世勤苦,现善浓积,虽不显感,然有冥利。

  这些不同的感应,就不再有任何“天人感应”的色彩,而是包含了浓郁的生命情感:在众生是一种虔诚的信仰与祈求,在诸佛菩萨则是一种慈悲。仁寿舍利的众生感应,亦需建立在“圆机妙应”的基础上。在迎送、埋瘗舍利的时候,都要举行隆重的仪式,宣读忏悔文与发愿文,要让天下众生都能至诚“忏悔”。若从宗教的角度来看,只有经过这样的忏悔,在场的人才有可能觉得疾病痊愈,烦恼顿消。智者大师并没有经历仁寿舍利的分送,但他提出的“感应道交”,却能很好地解释仁寿舍利的众生感应,这是一种真正属于个体的内在体验,尽管普通的信众未必能有这样的理论自觉

  感应道交的说法,后来还被用来说明念佛往生,成为中国佛教徒学佛的主要方式。明代的云栖株宏(1532—1612)主张禅净双修,提倡“参究念佛”。他说:“念佛数声,回光自看,‘这念佛的是谁?’如此用心,勿忘勿助,久之当自有省。如或不能,直念亦可,使其念不离佛,佛不离念,念极心空,感应道交,现前见佛,理必然矣!”。参究“念佛是谁”,只是禅师的方便,若能“念不离佛,佛不离念”,在他看来,“感应道交”,理在必然。所以,株宏要人“只管念佛”,理由亦在于“感应”两字。

五、灵验的诉求

  中国佛教的感应故事,基本是围绕佛、法、僧三宝展开的,主要包括:佛塔舍利、佛像佛经,以及菩萨神僧。历代编撰的应验录、感通录名目繁多,若以今天的眼光来看,这些故事大多荒诞不经,但若以宗教经验的视角分析,亦有其重要的作用与意义。道宣在他的《集神州三宝感通录》里说,这些感应故事,能让众生“开信于一时”、“生信于迷悟”。隋文帝分送舍利,降伏人心,应当有其政治目的;他的臣子在天人感应的思想框架里收集灵异故事,刻意迎合,粉饰太平。但在佛教徒看来,编集这些感应故事,就是为了让人发起信心。中国的佛教历来就重视“信心”问题,把“信”视为“道源功德之聚”。从古至今,这个编集感应故事的传统也就绵延不绝。

  在舍利的两种感应方式里,中国佛教更重视舍利的众生感应。每位参与舍利供养的人,都有可能借用公共性的经验,来期待个体的灵验。很多中国人都相信“有求必应”的灵验故事。自然界的怪异现象,通常能诱导产生舍利“显灵”的真实体验。苟能如此,信心的发起也就水到渠成,所谓“机缘成熟”。这在民间,已被浓缩为一句俗语,“信则灵,灵则信”。这种信教方式,其实最能代表我们中国人质朴的宗教经验,即对灵验的诉求。

  而对高僧大德来说,舍利的感应,应当是一种感应道交的内在体验。这种主张,到了以“禅净双修”为主要法门的明清时代,受到了佛教界的高度赞扬。感应道交,成为“自力”修持与“他力”救助相结合的代名词。在此,我们亦可看到,仁寿舍利的感应故事,还包含了两种不同的信教方式:普通信众对灵验的期待以及高僧大德对感应道交的体验。

广大佛友阅读文章时如发现错别字或者其他语法错误,欢迎指正,以利弘法,你们的支持是我们进步的最好动力。反馈|投稿
热文推荐
精华文章
热门推荐
网站推荐
最新推荐
愿所有弘法功德回向

赞助、流通、见闻、随喜者、及皆悉回向尽法界、虚空界一切众生,依佛菩萨威德力、弘法功德力,普愿消除一切罪障,福慧具足,常得安乐,无绪病苦。欲行恶法,皆悉不成。所修善业,皆速成就。关闭一切诸恶趣门,开示人生涅槃正路。家门清吉,身心安康,先亡祖妣,历劫怨亲,俱蒙佛慈,获本妙心。兵戈永息,礼让兴行,人民安乐,天下太平。四恩总报,三有齐资,今生来世脱离一切外道天魔之缠缚,生生世世永离恶道,离一切苦得究竟乐,得遇佛菩萨、正法、清净善知识,临终无一切障碍而往生有缘之佛净土,同证究竟圆满之佛果。

版权归原影音公司所有,若侵犯你的权益,请通知我们,我们会及时删除侵权内容!

华人学佛网  Copy Rights Reserved @2020 技术问题联络电邮:cnbuddhist@hotmail.com